天涯客栈位处五荒交界,又恰巧在当今南落川第一仙门抚剑宗脚下,无论是来往的行商小贩,还是各派仙宗的修真者,都要在这地停留一番。
人多了,这客栈就算是在抚剑宗跟前,也难免鱼龙混杂。
尚且不说抚剑宗平日如何派遣弟子下山历练,如何解决这一桩桩天涯客栈的烧杀抢掠——
反正这纷纷扰扰都打扰不了柳小公子在天涯客栈后院的桃树上小憩的雅兴。
这棵已有八百年的老树精有着粗壮的树身,树干左侧伸出一支“丫”字型的树枝,直向着院外青翠的山坡延展,而那桃花粉印红的枝叶间,正躺着一位面容俊朗,眉目如画的少年修士。
刚从客栈后门来到院子内的秦笑逸眨了眨眼,有些错愕地仰头看去,他找了半日的人竟就这样躺在树丫上。
“柳师兄?”
被呼唤的人鸦睫微颤,正午的阳光在他白皙无暇的脸上打出一层光晕。
他打了个呵欠翻过身去,修长葱白的五指抬起就盖在了耳畔,徒留下一身白衣背影和垂下的高马尾面向来人。
只是动作间险些从那细窄的桃树上掉下去,让底下皱眉仰视的人吓得心一紧。
好在八百岁的桃树精怪也算是少年的老相识,那枝条缓缓伸出,又给将醒未醒的柳小公子给托了回去。
秦笑逸这才松了口气,不信邪地继续喊了几声师兄,可惜没什么回应一张俊脸也憋得通红。
“柳恣意——!”
“……”
回应他的只有柳恣意绵长的呼吸声和树叶簌簌的声响,以及下一秒佩剑落地的闷沉。
“柳明修!!”
少年忍无可忍,迈步上前一把抓起师兄兼挚友的佩剑,终于一转身朝着一旁的树精合手作揖,拧着眉开口道:“树老,还请您先将我师兄放下来吧,不能总这样惯着他!”
毕竟也是天涯客栈供养百年的精怪,哪有供人睡觉的道理。
被称作“树老”的大桃树枝叶无风而簌,仿佛在回应秦笑逸的话,随后便见承着柳恣意的那节枝干柔韧地向下压,就要将人放在那后院的泥地上。
秦笑逸不悦归不悦,但见此场景仍旧并步前去捞过柳恣意,却没想到臂弯不过刚刚贴上人肩背和腰身,还没来得及感受对方的重量,就反是被一道力量带着踉跄向后摔去。
天旋地转之间,正午的阳光刺向双眼。
但有一张胜过天光的脸微微侧过,为他避荫。
他面前的正是不知什么时候早已醒来,挂着一副恣意笑颜,唇角露出两个梨涡,俨然一副恶作剧成功的愉悦模样的柳恣意:
“这不是笑逸师弟嘛,怎么一大早就吵着师兄清梦?”
看那眉眼没有半分朦胧,就连方才被自己握在手中的对方的佩剑“细柳”也在千钧一发之际拦腰接住了两人,秦笑逸这才意识到又被柳恣意骗了,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巴掌将剑鞘按在了柳恣意的胸口,质问道:“大清早?!”
柳恣意一脸无辜,眼见着秦小少爷要发作,立马起身放开了秦笑逸,将人从佩剑上拎起站稳。
秦笑逸被他作弄的不轻,此时站稳了身子才转头埋怨道:“你可知道现在几时几刻了?
两天的时间,虽说大师兄忙于秘境之事回不来,我师父可是随时随地都能寻迹到我的位置。再拖下去,咱们冒着天霜崖二百八十八条戒规的风险溜下山,就是为了在天涯客栈睡觉?
柳恣意抱臂倚在树老身上,慢斯条理地收回了自己的细柳剑,这才偏着头听秦笑逸嘀咕。
末了无所谓地耸耸肩道:
“笑逸师弟不懂嘛,在这树老身上睡一觉可是一件美事。”
说罢他撑着身子站直,两人差不多的身高正巧对上视线。
面前这位师弟,说来也只能算是他柳恣意的同门。柳恣意是宗主的二徒弟,上头有个大师兄沈濯清,是宗主亲儿子。
而秦笑逸则是宗门长老伏夜的徒弟。
他俩到时被抓也是各回各家,各挨各罚。
“谁让小师叔那么宝贝笑逸师弟,带着这么个随时都能被发现的家伙一起下山,师弟才该感谢我呢。”
柳恣意扬着眉眼,显然没将秦笑逸的担心放在眼里。
“至于我师兄沈濯清,”柳恣意说着双手叉腰,回忆起月初时师尊的话,笑了笑十分笃定,“他这回没两个月是回不来的,我们就放心玩遍这落南川。”
秦笑逸偏头看了看柳恣意胸有成竹的模样,叹了口气显出些无奈来。
这十年八年来,他还真是看着柳恣意一步步变成现在这种模样的。
当年他拜入抚剑宗时,柳恣意还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药门杂役。
听传闻说柳恣意是宗主捡来的孩子,豆丁大点时就无心于修行之事,甘愿为药门采药磨粉。
他自己则是雷州秦家的小少爷,十岁那年偷溜下山撒欢,就和这柳恣意不打不相识,一直到两年后,十二岁的柳恣意忽然间爆发出惊人的修行天赋被掌门收为徒弟,两人都保持着密切的往来。
他俩虽是同龄人,但最终还是按照入宗年份排了辈,秦笑逸还得叫人一声师兄。
没心肝的柳恣意还为此乐了半宿。
气得秦笑逸半个月没理人,最后还是自己憋不住了跑去求和解,一口一个师兄如今叫得也是顺口。
要说他秦笑逸到底图他什么……
这么想着,秦笑逸不免敛目。